
就是买只鸡也能吃好几波鸡蛋了,你呢?真不知道我们顾家倒了什么霉 完结
山里的支教通知书捏在手里,有点潮。
年轻的老师推过来一支笔,指尖轻轻点着右下角空白处:
“姜黎晚老师,您在这儿签个字就行。”
他声音有点紧,像是怕我下一秒反悔。
我笑了笑,提笔写下名字。笔尖划过纸面,沙沙的,像把什么旧东西刮掉了。
“下个月一号报到,那儿条件差,湿气重,您多担待。”
我点点头:“谢谢提醒,我会好好适应的。”
适应一个人,在山里重新活一次。
春风从窗口钻进来,撩起我额前的碎发,把没掉下来的眼泪吹干了。
我从没想过,替身这种烂剧情会落在我头上。
和顾天明办婚礼五年了。为了他,我辞了体制内的教师工作,伺候公婆,打理家事。
最后只换他一句淡淡的“谢谢”。
我一直以为他天生冷淡,对谁都这样。
于是拼命学做饭,学插花,连他妈妈喜欢的刺绣也一针一针练。
直到一个月前,他喝醉了,我扶他上床,听见他嘟囔了一个名字:
“筱筱”。
我第一次偷看了他手机。
“筱筱”的聊天框被置顶在最上面。
点开头像,一个鹿眼圆睁的姑娘笑得灿烂,身后站着目光灼灼的顾天明。
我手指有点抖。
我们太像了。眼睛、鼻子、嘴,连发型都差不多。
要不是她一身名牌,我差点以为那是我被偷拍的照片。
我不死心,点开对话框。
最新一条是姑娘发的:
「你找老婆干吗找个跟我这么像的。」
他回:「喜欢。」
两个字,把我这五年砸进了冰窟里。
原来他不是不会说情话,只是不对我说。
我这五年,不过是别人的安慰剂。
现在正主回来了,替身该退了。
回到住了五年的万香别墅,密码锁“嘀”一声开了。
顾天明在家。
他抬头看我一眼,推了推桌上的礼盒:
“芭比乐新出的耳环,试试。”
我看着那个熟悉的logo,扯了扯嘴角。
五年了,他总送我芭比乐的首饰衣服。
以前我以为这是他笨拙的温柔。
现在才明白,这风格从头到尾都是照着另一个人的喜好买的。
“谢谢,这种绚丽的风格不适合我。”
他眉头动了一下,没说话。
“你手里那张黑卡,用不上吧?给我,我有用。”
我们只办了婚礼,没领证。那张黑卡是银行特批的夫妻卡,额度共享,流水透明。
那是我唯一拥有的“情侣款”。
现在,他连这个也要收走了。
也好,反正我从没用过,以后也不会用了。
他起身上楼。
我坐在客厅,环视这个家。
博古架、贵妃榻、茶杯、花瓶……每一样,都能在沈筱筱朋友圈里找到同款。
我真傻,还以为他和沈筱筱只是年少一段情。
忘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,是彼此的初恋。
手里的支教通知书被捏皱了。
薄薄一张纸,他看见了,但没问。
他每天处理那么多事,心细如发,不可能没看到。
只是不在意罢了。
我打开保险柜,把通知书小心放进去。
里面还有一副没绣完的护膝。
顾天明喜欢骑摩托车,我本来想绣一副护膝给他当生日礼物。
现在用不上了。
我拿起护膝,推开窗。
夕阳斜照,微风卷起绒线,轻轻一带,那对护膝就飘远了,眨眼不见。
像我对他的爱,也散了。
晚上洗完澡,我正擦头发。
一双大手接过毛巾,轻轻擦我后背。
我浑身一僵,侧身躲开。
他皱眉,像是解释:
“妈急着抱孙子。”
我没说话,抱起枕头去了客房。
他站在原地,看着我关上门。
往常我从不这样。
第二天下楼,顾母坐在沙发上,一身旗袍,脸色铁青。
“昨天不是你生理期,为什么拒绝天明?”
她声音尖利:
“五年了,就是买只鸡也能吃好几波鸡蛋了,你呢?自己没魅力留不住男人,给你脸还不要,真不知道我们顾家倒了什么霉,招来你这种女人!”
明明是顾天明说事业为重,一直避孕。
现在全成了我的错。
要是以前,我会跪着沏茶,双手捧给她,说“妈我错了,我会努力”。
可今天,我只是点点头,坐下来吃我的早餐。
她更火了,话越说越难听:
“你看看你,哪点配得上天明?当初多亏筱筱给我出主意,让你们只办婚礼不领证!你们这种小门小户的姑娘,逮着个金龟婿恨不得全家吸血!要不是我拿结婚证压着你,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婆婆吗?”
我筷子一顿。
原来不领证,也是沈筱筱的主意。
我和顾天明是相亲认识的。
他见到我第一眼,眼睛突然亮了。
就是那一眼,让我陷了进去。
我们顺利恋爱、结婚,办了婚礼,却一直没领证。
他曾搂着我说,他妈老思想,觉得生了孩子才能领证,让我别急。
我那时真傻,以为办了婚礼就是夫妻,领不领证没什么区别。
现在才懂,他们母子是把沈筱筱的话当圣旨。
那我这五年,算什么呢?
我低头,轻轻笑了。
也好,离开的时候,简单点。
顾母骂了半天,见我不回应,摔门走了。
“筱筱已经回来了,你要再不知趣,别怪我不念旧情!”
这么大年纪,火气还挺旺。
我摇摇头,吃完最后一口饭,把碗放进水池。
以前这些活我都亲手做,现在想开了。
顾家请了保姆,总得让人家干点活。
再说,我也没多少时间了,得收拾行李。
别墅虽大,我的衣服大多是顾天明买的,全是沈筱筱的风格。
我不想要。
只收了自己的证件、几件旧衣服、一点日用品,塞不满半个行李箱。
转身时,目光落在那张巨大的婚纱照上。
我穿着白纱,他穿着西装,我们靠在一起,笑得像真的一样。
只是他的眼神,好像飘在别处。
我找了支马克笔,在照片右下角轻轻写了个数字:
1
离我离开,还有30天。
那天晚上,顾天明回来,看见我身上那件旧睡衣。
“怎么不穿那件丝绸的?”
我在网上给山里孩子挑书,头也没抬:
“不喜欢。”
他愣了一下,像是没反应过来。
“不喜欢也得穿得体面点,咱们这样的人家,出门进门都得讲究。”
“哦。”
我应了一声,没动。
晚上,我照例抱着枕头去客房。
他拦住我:
“我们谈一谈?”
我没回头:
“改天吧。”
他站在原地,没再说话。
过去我们吵架,总是我先低头。
现在不一样了。
他再迟钝,也感觉到我这两天的变化。
不是冷战,是有什么东西,像沙子一样,正从他指缝里一点点流走。
他语气软下来:
“你不喜欢丝绸睡衣,改天我带你去商场买别的,芭比乐又上了新款。”
我站在门口,背对着他,心口发酸。
芭比乐是沈筱筱喜欢的牌子。
从来不是我的。
婚纱照上的倒计时
她忽然很想问顾天明,这五年,在他心里她到底算什么。
话在喉咙滚了几遍,最后还是咽了回去。
反正,还剩一个月,她就要走了。
就让他按新女主人的喜好布置这个家吧,和她好好过日子。
那一晚,她睡得意外地沉。
第二天清早,姜黎晚拿起黑色马克笔,抹掉婚纱照右下角的旧数字,重重写上“29”。
顾天明刚好下楼,脚步顿住:
“你在婚纱照上写什么?”
她扣上笔盖,语气平静:
“有特殊意义。”
转过身,她看向他:
“你猜猜看?”
他皱眉,语气不耐:
“不想猜。这是婚纱照,别乱涂,记得擦干净。”
外套一披,他像是憋着气,早饭没吃就出了门。
车喇叭一响,秘书小跑进来:
“太太,顾总说最近忙,晚上不回来了。”
姜黎晚站在玄关,看着那辆黑色轿车绝尘而去,再回头瞥了眼照片上那个刺眼的数字。
顾天明,以后你回不回来,都不用再告诉我了。
倒计时,29天。
时间一到,我就消失。
她关上门,开始盘算离开前还要处理什么。
行李昨天就收好了。
账目还得再理理——去乡村支教花不了什么钱,但想改善那些孩子的条件,不是小数目。
她叹了口气,决定去银行打一份流水。
盛城银行,等候区。
她取号坐下,一抬眼,却瞥见贵宾室里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顾天明?
这就是他说的“忙”?
她下意识走近几步,看见一身名牌的沈筱筱笑得花枝乱颤,倒在他怀里。
顾天明扶着她,满脸宠溺,手指轻轻掠过她耳垂上那对耳环——
和前几天他送她的那对,一模一样。
姜黎晚扯了扯嘴角,忽然想看看,如果他走出来撞见她,会是什么表情。
但她很快发现,自己想多了。
他的目光全程黏在沈筱筱身上,两人说笑着被经理送到门口,他随手塞给她一张黑卡。
沈筱筱接得自然,像接过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纸。
像一对相处多年的老夫妻。
那张卡,前几天还是她和顾天明的夫妻共享卡。
现在,换了主人。
她想起那晚他的话:
“你那张黑卡用不上吧?给我,我有用。”
原来所谓的有用,是留给心上人用。
叫号声响起,她深吸一口气,走到柜台前。
柜员微笑问办什么业务,她鬼使神差地开口:
“夫妻卡……可以更名吗?”
柜员在键盘上敲了几下,语气专业:
“可以的,如果您是我行高端客户,可以随时更改副卡姓名。”
随时更改啊……
她扯了扯嘴角,笑得勉强:
“这样啊。”
想起这五年,他从不让她插手他的事,她也识趣地给他最大自由。
相比之下,沈筱筱才像他名正言顺的妻。
而她姜黎晚,活得像一场笑话。
现在,笑话该落幕了。
走出银行,对面咖啡馆正在拆招牌。
鲜花被扔在路边,摆件和杯具蒙了灰。
这是他们相亲的地方,也是他求婚的地方。
“姜黎晚女士,虽然我们刚认识,但如果你愿意,请做我女朋友——你刚好长在我的审美上。”
她曾以为那是情话。
现在才懂,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而这个事实,让她稀里糊涂和他走了五年。
他心里装着别人,却和她办了婚礼。
他和她过着夫妻生活,却在沈筱筱回来时,一次次夜不归宿。
早知自己是替身,她绝不会和他开始。
她看着工人拆掉门窗,搬走桌椅,杯盘茶具哗啦一声倒进垃圾桶。
灰尘扬起,呛得人喉咙发涩。
她和顾天明的感情从这里开始,也随这家店的关闭,一起结束。
经营不下去的店,就得关门。
经营不下去的婚姻,也一样。
她走到垃圾桶边,轻轻摘下钻戒,丢了进去。
那晚,顾天明果然没回来。
她也不用搬去客卧了。
一夜无梦。
第二天,她洗了澡,化了淡妆,换上舒适的衣服,去支教中心参加见面会。
未来的同事们聚在一起,气氛热烈。
讲台上,支教发起人吴湘越提高声音:
“有个好消息——我们有一位老师持有高级教师资格证,学校已经申请下九年义务教育资质,以后乡村孩子能在自己家乡念初中了!”
他看向她,带头鼓掌:
“感谢姜黎晚老师!”
掌声雷动。
她赶紧起身,双手合十,连连鞠躬:
“不敢当,我什么都没做,是支教中心的老师们辛苦奔波才办成的。”
说完,心里一阵涩。
只是提供一个证件,就被人这样感激。
可在顾家任劳任怨五年,她连一张结婚证都没拿到。
有人笑着问:
“姜老师这么漂亮,结婚了吗?”
她低头看着光秃秃的手指,声音发涩:
“没有。”
青春文学里总说,爱是我走九十九步,你走一步就好。
她为顾天明远离家乡、辞去工作,辛苦五年,他却一步没走,转身朝别人走了九十九步。
真滑稽。
如果说过去五年的梦想是成为他合法的妻,那现在,她只想早日离开顾家,离开他。
“单身好啊,这次来的都是各地青年才俊,多相处,说不定有合适的呢!”
大家善意地起哄。
她浅浅一笑,指甲掐进手心,压住翻涌的情绪。
那天,大家互留联系方式,建了群,还交了几个聊得来的朋友。
阳光透过玻璃窗,洒满会议厅,一片金黄。
她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
和顾天明结婚五年,她像被关在笼子里,很少有这样自在热闹的时刻。
一直以来,她的视线追着他,留意他的情绪,迎合他的喜好。
在这段婚姻里,她像个影子,匍匐在主人脚下。
既然决定离开,她也要像这束光一样,亮得坦荡。
见面会持续了三小时,大家意犹未尽,决定一起吃午饭。
酒店一楼就有餐厅。
她主动去订餐,吴湘越管财务,也跟着。
餐厅落地窗边坐满情侣,浪漫温馨。
一个穿鲜红短裙的女人低头吃奶油,沾到嘴角,对面的男人细心递纸,满眼柔情。
姜黎晚脚步一滞。
吴湘越回头:
“怎么了?”
她说不出话。
难道要告诉未来同事,那桌坐着她丈夫和他女朋友,咱们换一家?
吴湘越顺着她目光看去,那对男女举止暧昧,却故作大方。
再看姜黎晚泛红的眼圈,他顿时明白了。
年轻气盛,路见不平的劲儿上来,他哼了一声,走到那桌旁,故意大声说:
“这餐厅真适合情侣——就不知道有没有那种出轨的渣男,和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。”
周围人纷纷看过来,有年轻人指着顾天明惊呼:
“这男的戴了婚戒,女的没戴!”
沈筱筱脸色一白,起身就走。
顾天明追到门口,正好撞见站在原地的姜黎晚。
三双眼睛对视,空气凝固。
沈筱筱忽然惊呼:
“天呐,我们好像啊!天明,你怎么……”
她转向姜黎晚,语气故作体贴:
“你是姜女士吧?我是沈筱筱,你别误会,天明爱的是你,我们只是长得像……但他一定分得清亲疏。”
这话里的挑衅,放在从前,姜黎晚会难过,会争辩。
可现在,她只觉得累。
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那串倒计时,和一张开往大凉山的车票
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,客厅的钟敲了一下。姜黎晚把那条已回复的短信又看了一遍,才将手机反扣在沙发上。
“我们长得还真像呢,不过你……”
沈筱筱的视线轻飘飘落在她的手提包上,忽然抬手捶向顾天明的胸口,声音娇嗔,“你怎么给姜女士用我的同款包啊?就不知道给人家买个好的?”
顾天明没说话,只淡淡瞥了姜黎晚一眼。
沈筱筱捂着嘴,目光从姜黎晚的头发丝扫到脚尖,像在打量一件物品。最后她轻轻笑了,对顾天明说:“这么多年,你喜好还真是统一呢。”
姜黎晚觉得这戏码乏味透了,可顾天明像是没听见。
他往前走了一步,语气沉下来:“黎晚,刚才那男的是你安排的吧?我警告你,别觉得筱筱脾气好就欺负她——跟她道歉。”
姜黎晚嘴角弯了弯,声音很轻:“是啊,沈女士百忙之中还帮我照顾我丈夫,是我不识好歹了。这样吧,反正这酒店有套房,不如我开一间送你们过去,就当赔罪了。”
顾天明脸色骤变:“姜黎晚!你是不是不想过了!”
“对啊,不想过了。”
她歪着头笑,眼睛弯成月牙,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。
顾天明胸口那团火,突然就熄了。
那种握不住的流沙又从指缝中滑过的感觉,再一次涌上来。
“我和黎晚说两句话,你先回去。”
沈筱筱愣了几秒,才意识到这话是对她说的。她眼里闪过一丝嫉恨,随即又笑起来,伸手替顾天明理了理衣领:“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,我在老地方等你。”
她转身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姜黎晚一眼:“不用叫人送我,省得姜女士不高兴。”
顾天明望着落地窗外,沈筱筱伸手拦车,却没有一辆停下。他眉头微蹙,似乎有些不忍,想叫秘书送她,可余光瞥见姜黎晚平静的侧脸,终究没开口。
过了很久,他才低声说:“筱筱刚回国,我给她介绍了几个工作。我们从小一起长大,顺手帮点小忙而已。”
他顿了顿,又补了一句:“你也是女人,你应该明白,女人不能没有事业。”
姜黎晚轻轻笑了:“是吗?”
他劝她辞职的时候,可不是这么说的。
“下次别玩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了,太掉价。”
姜黎晚睫毛颤了颤,垂下眼睛。
上不得台面、不体面、太掉价——这些词她最近听得太多了。也许在顾天明心里,这就是她姜黎晚的标签。
半年前她听到这些话还会羞愧,会悄悄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。可现在,她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不再争辩。
既然他觉得她是这样的人,那她就是吧。
反正,他们之间也没剩几天了。
晚饭后,顾天明早早等在浴室门口。姜黎晚刚推门出来,就被他伸手抱住。
她浑身一僵,猛地推开他,扶着马桶干呕起来。
“怎么了?难道是……”
“不是。”
她漱了口,站起来,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疏离。
顾天明终于察觉到什么:“你最近好像很排斥我。”
姜黎晚没回答,只是吹干头发,再次抱起枕头往外走。
不是最近,是以后都会这样。
顾天明看着她薄薄的背影走向客房,那种失控感又一次袭来,像流沙加速从掌心流失。
他几步追上去,拉住她:“就在卧室睡,我不碰你。”
男人口中的“不碰”,和女人理解的“不碰”显然不是一回事。
姜黎晚看着腰间那双“老老实实”环抱的手,忍了一整晚的恶心。
接下来的几天,婚纱照右下角的数字擦了又写,写了又擦。
随着数字一天天变小,姜黎晚的心跳得越来越快。
顾母还是隔三差五地来,催她快点给顾家生个孙子,顺便训她没本事留不住男人。
每到这时候,姜黎晚总会想起沈筱筱。她想,也许她走了对顾母是件好事,至少能早点抱上孙子。
顾天明最初那阵不安过去后,又开始早出晚归。
姜黎晚知道,刚回归职场的女性总是需要帮助的,她理解。
等她走了,顾天明大概就能把人接回家来“帮助”了。
行李收拾好了,账务理清了,给山区孩子们买的书本也寄出了。一切就绪。
要是能把墙上那幅巨大的婚纱照也搬走就好了。
她盯着那面墙,估算着自己一个人拆下来的可能性。
右下角的数字变成“7”那天,她收到一条短信:
「姜黎晚老师,您好,由盛城开往大凉山的火车将于八月一号上午九点启动,若确定能准时到达,请回复收到,若不能,请电话联系支教中心。」
她心跳得厉害,手指微微发颤,在屏幕上打了两个字:
「收到!」
短信发出去没多久,群聊就热闹起来。
“还有几天就见面了,期待和大家一起为教育事业拼搏!”
“相聚就是缘分,等到了山区,我给大家做打卤面!”
看着一个个跳出来的绿色气泡,姜黎晚心里没来由地暖起来。
小时候有人问她长大了想做什么,她总是昂起头骄傲地说:“我要当老师。”
她曾经做到了,但后来迷失了。
如今绕了一大圈,好像所有的迷茫,都是为了此刻的清醒。
她忍不住笑出声,在群里回了一句:“我会煎牛排,等安顿好,我给大家露一手。”
底下很快刷起一排大拇指。
顾天明就是这时候走进来的。
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妻子笑得这么开心了,眼睛一亮,仿佛又看到当年在咖啡店相亲时那个青涩的姑娘。
“笑这么开心?”
他话音一落,姜黎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,随后化作一抹浅淡而客气的微笑。刚才那个鲜活的她,像是他的错觉。
“看段子呢。”
顾天明点点头,拿出一个礼盒:“橙子新出的手机。”
姜黎晚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。
同床共枕五年,他只要多看她一眼,就会知道她从来不用橙子手机,甚至连账号都没有。
可是……
她想起那个遥远的晚上,那个头像,那条朋友圈下面显示的发布型号——沈筱筱一直用的都是橙子。
姜黎晚垂下眼,没说话,任由礼盒孤零零地躺在桌上。
顾天明看出她的不快,难得耐着性子哄她:“不喜欢?正好今天我有空,陪你去逛逛吧。”
五年了,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陪她逛街。
既然快要离开了,就任性最后一次吧。
M商场里,奢侈品牌林立,名牌包包像地摊货一样摆在中厅任人挑选。每一块地砖、每一盏灯都散发着金钱的光泽。
而顾天明,是这里的顶级VIP。
商场经理专门派人来接待他们,姜黎晚忽然觉得有些好笑。
她从小节俭惯了,买东西总要货比三家。结婚后,也总是下意识选性价比最高的往家里搬。
过日子嘛,能省则省。
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,她省下的那点钱,甚至比不上顾天明随手接过的一支雪茄。
“喜欢什么?”
他问。
姜黎晚看着琳琅满目的货架和殷勤的经理,兴致缺缺。
曾经多少次幻想能和他挽着手逛街,如今实现了,却只觉得乏味。
迟来的温柔,不算温柔。
她的目光落在旁边一家甜品店的橱窗里。各式精致的蛋糕中,有一个抱着书本的卡通女孩,笑得像春风化雨,乘风破浪。
“定个蛋糕吧,这个月31号,我想提前过生日。”
“黎晚。”
顾天明忽然按住她的肩膀,迫使她直视他的眼睛。
“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?”
“婚纱照右下角的数字是什么意思?你最近为什么这么排斥我?”
“我今天拿衣服,发现你少了几件。”
“你想离开我,对不对?”
姜黎晚一愣,直直地看着他。
同床共枕五年,她差点忘了,这个掌控顾氏江山的男人,有着常人不及的洞察力。再细微的线索,他也能抽丝剥茧,找出根源。
她深吸一口气。
既然话说到这儿,不如摊开讲清楚。
“天明,我们在一起五年了,也许我们……”
话没说完,顾天明的手机响了。
他比了个“嘘”的手势,接起电话。
那头传来沈筱筱带着哭腔的声音:“天明,我把企划案搞砸了,怎么办啊……”
商场里人潮涌动,空气却像突然变得稀薄。
姜黎晚胸口发闷,几乎喘不过气。
她看着顾天明脸上的焦急与担忧,和他看向自己时那抹愧疚的眼神。
“黎晚,喜欢蛋糕就订,喜欢什么就买,我有点事,先去处理一下。”
他把一张卡塞进她手里,又补了一句:“刷我的卡。”
“顾天明!”
他脚步一顿,回头蹙眉:“还有事?”
已经到了嘴边的话,卡在喉咙里。姜黎晚看着他心急如焚的样子,忽然笑了。
“我先走了。”
顾天明一愣,眼里满是困惑,但还是回了一句:“晚上我回家吃饭。”
说完,他转身大步离开。
看着他潇洒的背影,姜黎晚轻声自语:
“回不回家吃饭,我都不在乎了。”
她垂下眼,轻轻合上双目,将快要坠下的泪咽了回去。
走进那家甜品店,订下了那个抱着书本的小女孩蛋糕。
那个充满活力的女孩,像是她过去的影子,也像是她未来的模样。
从今往后,她也要像那个小女孩一样,拥抱书本,笑得明亮。
那天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,被沈筱筱的出现打断了。
顾天明没再提起,姜黎晚也沉默不语。
黑色数字跳到“1”的那天,蛋糕送来了。
雪白的奶油上铺满新鲜水果,小女孩笑得鲜活生动,比橱窗里的样品还要动人。
顾母一进门就看见客厅中央那个显眼的蛋糕,眉头立刻皱了起来。
“说了多少次,少吃甜的,不容易怀孕。”
姜黎晚第一次顶了回去:“人活一辈子,想那么多,不累吗?”
顾母气得脸涨红,在宽敞的客厅里来回踱步,最后“啪”地一拍桌子:
“我倒要看看,天明见到你这副伶牙俐齿的样子会怎么想!”
说完,她重重坐进沙发,一副等不到儿子不走的架势。
从正午坐到日暮,窗外的光从刺眼的白变成温柔的金,最后沉入墨色。
顾天明没回来,电话也没有一个。
顾母坐不住了,丢下一句:“搞这些花里胡哨的,天明看都不看一眼。”
门被她摔得震天响。
姜黎晚像没听见,手里的刀稳稳落下,做最后一道菜。
油焖大虾。
那是顾天明最爱吃的。
刚结婚时她常做,有时还特意送到他公司。
有一次撞见顾母,被她狠狠骂了一顿,说她存心害人,做这么高热量的东西。
从那以后,她再也没做过。
反正明天就要走了,就任性最后一次吧。
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。
顾天明还是没有回来。
姜黎晚把冷掉的菜重新热了一遍,开了一瓶红酒。
桌上的蛋糕有点化了,小女孩的笑容仿佛摇摇欲坠。
她坐在餐桌前,望着门,一动不动。
还有九个小时。
她点燃蜡烛,闭上眼睛,轻声念:
“祝你往后余生,随心所欲,肆意畅然。”
给自己倒了一杯酒,对着窗外的月色举杯,一饮而尽。
既然他不回来,这场告别,就当作对过去五年自己的交代。
她起身回房,拉出行李箱,又仔细检查了一遍。
走遍别墅每个角落,确认没有落下什么。
万事俱备,只等天亮。
窗外一片漆黑,月亮躲在云后。
冷风一阵阵掠过,空荡的别墅里,只剩下她一个人。
姜黎晚却从没像此刻这样清醒。
“这样告别,也不错。”
她轻轻扬起嘴角,眼角滑落一滴泪。
清晨六点,天蒙蒙亮。
那面墙一般大的婚纱照右下角,数字终于变成了“0”。
姜黎晚搬来凳子,踮脚伸手去够相框顶端。
她想把它挪到储物间,可相框太重,手腕一软——
“轰”地一声,婚纱照摔在地上,碎成片片。
她怔住了。
也许,一切都是注定。
人要走了,照片也留不住。
八点的钟声敲响。
还剩最后一小时。
姜黎晚用手指蘸了点蛋糕奶油,在餐桌上写下:
「顾天明,我们分手吧。」
她洗干净手,拉起行李箱,最后看了一眼这住了五年的房子。
然后转身,踩着满地的相框碎片,头也不回地离开。
微风轻拂,阳光洒落。
那个被顾家别墅困了五年的“顾太太”,在门关上的那一刻,成了即将奔赴远方的支教老师——姜黎晚。
沈筱筱的胎象终于稳定下来,天也亮了。
她虚弱地睁开眼,轻声说:“天明,麻烦你了。”
顾天明替她掖好被角,“医生说你是太累了,胎象不稳,休息几天吧,工作的事交给我。”
“生活上有什么需要,就找黎晚帮忙,她细心,做饭好吃,还会刺绣,等你生了,我请她给孩子绣个小老虎。”
说起姜黎晚,他眼前浮现那张温柔安静的脸,嘴角不自觉扬起。
沈筱筱眼底掠过一丝嫉恨。
她忽然抓住他的手:“天明,如果当初我没嫁别人,如果我现在打掉孩子……我们还能不能……”
她最后悔的,就是当初离开顾天明嫁给别人,结果那人好吃懒做,还嫌她不能生。离了婚,却发现自己怀了孕。
顾天明下意识抽回手:“过去的事就别提了,你现在有了孩子,不是一个人了。以后我和黎晚会帮你,日子总能过下去。”
他起身离开。
不知为何,他总觉得哪里不对,心里有个声音催他离沈筱筱远一点。
昨晚一整夜,他都心神不宁,甚至出现幻觉——好像看见姜黎晚在对他挥手道别。
她不会真的要走?
顾天明用力摇头。不可能,结婚五年,他看得清楚,她爱他爱到骨子里,连从小到大的教师梦都肯放弃。
就算他最近因为沈筱筱冷落了她,等她气消了,他低头认个错,她一定会原谅他。
回去的路上,他油门踩到底。
经过一家爱心捐赠馆,他猛地刹车。
“一杯奶茶钱,让乡村孩子吃饱一天;一包烟钱,给他们换一本书……”
顾天明下车,问一位发传单的中年志愿者:“这里以前是家咖啡厅吧?”
对方热情解释:“原来老板的儿子去乡村支教了,老板就想为儿子做点什么,就把店改成了爱心馆。”
乡村支教?
顾天明想起,姜黎晚好像也提过什么支教的事。
他从前对慈善捐赠的理解只有四个字:沽名钓誉。
可这一次,他突然觉得,一个咖啡店老板都能支持儿子的事业,他这个做丈夫的,是不是也该为妻子的梦想做点什么。
“我捐三十万。”
他拿着捐赠单,折好放进口袋。
她想提前过生日,他没陪她,这个就当赔罪。
三十万有点少,要是她喜欢,他还可以捐更多。
他内疚了一会儿,又自我安慰:沈筱筱无亲无故,离了婚又怀着孕,工作上也不顺,他只是帮个忙,黎晚脾气好,会理解的。
想着想着,车已到家门口。
他叠好捐赠单,整理了一下衣领,正要开门,保姆慌慌张张跑出来:
“顾总,不好了……”
满地的婚纱照碎片。
洁白的碎块上,那个刺眼的“0”撞进眼里。
顾天明心头一紧。
餐桌上,一桌菜一动没动,红酒开了封,少了一杯。
中央的蛋糕,logo正是那天商场旁甜品店的。
原木桌面上,用奶油写着几个字,已经有点化了:
「顾天明,分手吧。」
她走了。
连张纸条都没留,只用奶油写了这几个字,抹布一擦,就什么都没了。
顾天明僵在原地,心口像被针扎,手悬在半空,想碰又不敢碰。
他不死心,回头问保姆:“太太呢?”
保姆站在角落,低着头小声说:“昨天太太说要亲自给您做饭,放了我们假。今天我一来,家里就没人了,只有……”
她没再说下去。
姜黎晚走了。
昨晚的幻觉,成了真。
手机响起,是秘书打来的。
“顾总,盛城传媒想采访您,是关于太太支教的事,您看有没有时间?”
顾天明握着手机,一阵天旋地转。
他的妻子,姜黎晚,离开他……去支教了?
电话那头没等到回应,又问:
“就是昨天出发的那批支教老师,媒体说太太特别亲切,和其他老师一起坐火车硬座走的。”
“顾总,这是您特意安排的吗?”
顾天明盯着桌上那行渐渐融化的字:
他终于意识到——她是真的走了,彻底不要他了。
她离开他,去了一个连信号都不一定有的地方。
火车轰隆隆开了十几个小时。
姜黎晚第一次坐绿皮火车,起初有些忐忑,后来便静静望着窗外。
窗外景色流转,有时穿过漆黑的隧道,有时掠过荒芜的树林,有时是一片金黄的稻田。
每一帧,都让她觉得新鲜,又自由。
那列火车载着我,停在了大凉山深处的小站
一出站,我就看见了他——满头白发的王校长,正举着写着我们名字的牌子,咧着嘴笑。几个半大的孩子挤在他身边,踮着脚朝我们用力挥手。
吴湘越带着我们一行人迎上去。
“这是希望学校的王校长,也是这儿的老师。”
我早就看过她的资料:年轻时就来山里教书,一教就是几十年,没结婚,也没离开。
算一算,那个年代能有这样选择的女性,真称得上英雄。
“坐一天车,累了吧?”
王老师声音洪亮,伸手要帮我拿行李。
我赶紧说“不累”,顺手扶住她的胳膊。
她笑得更开了:“这儿没城里那些规矩,你们随意点!”
“还没建宿舍,你们就住我家——别小看我家,院子大得很!”
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,我也忍不住笑起来。
来之前,我以为这样一位教育家会是严肃的,没想到说话这么童真。
是我浅薄了,得学,得融入。
王老师没吹牛。
她家院子是真大,空荡荡的水泥地,打羽毛球都绰绰有余。
那几个跟来的孩子很懂事,一声不吭就帮我们搬行李。
王老师说,他们是五年级的学生,“在山里,这年纪已经能当大人用了。”
我知道这些孩子的故事。
城里的孩子还在爸妈怀里撒娇时,他们已经在劈柴、挑水、走几里山路去上学。
尤其女孩子,能读书,不容易。
我摸了摸一个女孩的头,从包里掏出几个本子。
“谢谢你们帮忙,这是送你们的礼物。”
孩子们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手缩在身后,不敢接。
王老师笑着打趣:“老师提前发的考试奖励!考不好得还回来啊。”
他们这才小心翼翼接过本子,小声说:“谢谢老师。”
我笑了笑。
那种年少时对教育的热情,忽然又涌了上来。
我暗暗握紧手,这一次,我要好好当个老师。
院子里种着丝瓜、土豆,晾着几床洗得发白的床单。
风吹过来,是泥土和植物的味道,自由的味道。
昨天我还在四四方方的别墅里对月发呆,今天却站在大山里,呼吸着带着炊烟味的空气。
一个像笼中雀,一个像天上鹰。
孩子们收好本子,乐呵呵地跑去生火做饭。
没多久,一锅热腾腾的地瓜粥端了上来。
“老师,里面放了好多地瓜,你尝尝!”
“吃不惯甜的,我去切咸菜。”
我低头咬了一口地瓜。
“嗯……”
又甜又软,比西餐厅里的芝士红薯还好吃。
我喝了一大碗粥,又拿起一根黄瓜,洗了洗,咔嚓咔嚓啃起来。
地瓜甜,黄瓜脆,连空气都是新鲜的。
第二天,我们去了学校。
一排孤零零的平房,门前挂了条粗糙的红布,写着:“欢迎新老师”。
我站在红布下,反复咀嚼那五个字。
欢迎,往后余生,又欢快,又新颖。
好兆头。
我整理了一下衣领,走上前做自我介绍:
“各位老师,各位同学,大家好,我叫姜黎晚。”
台下忽然一阵骚动。
“她就是姜黎晚?”
“是那个姜黎晚吗?”
“就是她!”
我有点懵,不知所措地看向王老师。
她却激动地一把抱住我,抢过话筒大声说:
“大家给姜老师最热烈的掌声!她不仅提供了高级教师资格证,让咱们学校升级成九年制希望学校,还捐了三十万!”
掌声雷动,赞誉不绝。
王老师推着我站到中间,两个学生给我戴上大红花,还有人举着手机拍照。
我整个人是懵的。
钱不是我捐的。
但我大概知道是谁。
果然,王老师手里的捐赠单上,那排银行账号,我再熟悉不过。
是我曾经用的夫妻卡之一。
捐赠日期,是我离开那天。
也是顾天明放我鸽子,和沈筱筱共度一晚的第二天。
原来他早就知道我要走,连我去哪个山村、哪所小学都一清二楚。
他却不说破,静静看我演完这场独角戏。
我想起他问我“数字含义”时那句“不想猜”。
不是不想猜,是早就猜到了吧。
我还傻傻地想提前过生日,好好道别。
他却根本没把我的离开当回事。
我忽然笑出了声。
“这不是我捐的。”
掌声戛然而止。
“不是你?那……”
王老师抬头看我眼圈红了,又低头看看捐赠单上卡主的名字,一下子明白了。
她一拍脑门,哈哈大笑:“瞧我老眼昏花,连人名都看错!”
“大家出去可别乱说啊,老王我要面子的!”
台下哄堂大笑。
这场闹剧,就在她善意的调侃中轻轻揭过。
只是没想到,从那之后,顾天明每周往学校捐十万,一连捐了三个月。
王老师坐不住了。
“黎晚啊,你是个好姑娘。”
“就是这十万十万地捐,不是小数目啊……”
话不用说完,我懂。
我当天就给顾天明写了封信:
“不用再送钱了。真想做慈善,去别的希望小学看看吧。”
也许信起了作用,接下来的一周,捐款真的停了。
我松了口气。
大凉山的空气清新,日子也慢。
上课、做操、改作业、围炉夜话。
偶尔带学生去地里种菜,或是去农场弄点肉解馋。
这样的自由,是我从前不敢想的。
我跟王老师说,我想以后自己也办一所希望小学。
不只教文化课,也教手艺,让孩子长大了有谋生的本事。
吴湘越听了扑哧一笑:“你说的不就是县里的公办技校嘛!”
我也笑笑,没多说。
技校收的是初中毕业生,我想的,是六岁孩子就能来的地方。
这些念头,我都藏在心里。
那天我收好课本,正准备回屋备课,刚走到校门口,就愣住了。
一辆大卡车停在那儿,顾天明从车上跳下来。
他穿着一身休闲服,头发有点乱,眼底两个黑眼圈,一看就是熬了夜。
“你怎么找到这儿的?”
我问。
他声音低低的:“我想这儿可能缺物资,就买了点衣服和文具送来。”
放学时间,学生陆续走出来,突然出现的霸道总裁加一辆大卡车,实在太扎眼。
我赶紧叫来吴湘越,请他找人卸货,自己则带顾天明回住处。
我给他倒了杯水,就坐在一旁,不说话。
他低头看着杯子,很久,才缓缓开口:
“那天晚上失约,对不起。”
“但沈筱筱晕倒了,是怀孕引起的供血不足,人命关天,我得送她去医院。”
“安顿好她,我立刻往家赶……”
我没什么表情:“嗯。”
他抿了口水,眉头微蹙,盯着杯子里晃动的涟漪。
“我看到你拿着那张纸,却没多问,是我忽视了你。”
“我知道,那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之前一定还有很多事,让你失望。”
“其实我早就察觉你不对劲,一直想和你谈谈,可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。”
“黎晚,我郑重向你道歉,希望你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。”
我还是平静地看着他:
“不用了,我们好聚好散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,耐着性子说:
“婚姻不是儿戏……”
“婚姻?”
我抬眼,轻轻笑了一下:
“顾先生,你弄错了,我们从来没有法律上的夫妻关系。”
“严格来说,我们连情侣都不是。你母亲说过,只有我生了孩子,她才承认我是你的女人。”
所以顾先生,我们已经分开了,请您顾忌一点上流社会的体面,别再出现在我面前。
姜黎晚说完,起身推开门,示意他离开。
顾天明的脸色从气恼转为震惊,最后蒙上一层慌乱。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,声音低了下来:
「别说这种话,不就是没领证吗?我们回去就领。」
「你想当老师,我给你建一所国际学校;你想做慈善,我可以用你的名义成立基金会;你想留在这儿清净,也不是不能商量。」
「但别再提分开的事了,行吗?」
姜黎晚甩开他的手,语气平静:
「请你离开。」
说完,她转身走进院子,一次也没有回头。
就像她离开的那一天。
顾天明站在原地,望着她的背影,很久都没有动。那种握不住的流沙感,又一次从指缝间滑过。
只是这一次,好像真的流尽了。
他最终还是走了。之后很长一段时间,再也没有捐款捐物送来。
大概是终于想通了吧。姜黎晚心想,放他走,他就能和他的小青梅团圆了,何乐而不为。
日子像山间的风,轻轻一吹就过去了几个月。靠着顾天明之前送来的衣物,学生们度过了有生以来最暖的一个冬天。
姜黎晚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,默默算着那笔钱的数目,打算找机会还给他。
这心思不知怎么被吴湘越看出来了。
「靠我们那点工资,得攒到什么时候?」他一边嚼着菜,一边说,「不过嘛,你要是愿意用美食贿赂我,我倒是能给你出个主意。」
姜黎晚笑了:「什么主意?」
「开直播。」
他抹了抹嘴,拍了拍肚子,一脸满足:
「你长得好看,又会教书,还懂奢侈品。开个直播给女生讲知识,顺便把奢侈品小知识当福利送,肯定有人看。」
姜黎晚有些犹豫。别说开直播,她平时连看都不怎么看。
吴湘越赶紧解释:「我家以前开咖啡馆,生意不好,我就直播磨咖啡豆,后来人越来越多,还有人专门来打卡、相亲……」
他说到这儿,忽然顿住了。
「记得什么?」姜黎晚睫毛微动,眼里闪着好奇。
「没什么,」他移开视线,「总之,课本上不是说了嘛,科技是第一生产力。」
「你要是不介意,以后吃完晚饭,我过来陪你一起播。」
他的声音越来越轻,眼睛垂着,耳根却悄悄红了。
姜黎晚心里明白,他比她小五岁,又没经历过感情,而她与顾天明那段过去,不该把他卷进来。
他是个很好的年轻人,应该和同龄的姑娘一起,经历浪漫的青春。
「吴老师,谢谢你,直播的事我再想想。」
她语气温和,却刻意拉开了距离:
「你这么热心,懂得又多,真像我老家的弟弟。以后你就叫我黎晚姐吧。」
吴湘越眼里的光,一下子暗了下去。
「黎晚……姐?」
他哑着嗓子,低低应了一声:「好。」
面子是留足了,别的也不用多说。
一句轻轻的拒绝,让刚才还兴致勃勃的他,转眼像霜打的茄子。
他低着头,默默收拾碗筷,背影写满了落寞。
姜黎晚望着他走出去,轻声自语:
「你会遇到一个值得你执着一生的女孩,不必在我这儿浪费时间。」
她拒绝了人,却没拒绝那个提议。
直播的确是条路,但姜黎晚想出了更有意思的方式——一边刺绣,一边讲题,偶尔讲个古代故事,顺手绣个花鸟草虫,引人注目。
有热心的网友认出直播背景是大凉山,又带起一波捐赠潮。
王老师噼里啪啦打着算盘,兴奋地问:「这些钱买点什么好?」
姜黎晚想了想:「除了还给顾天明的,剩下的买点吃的让学生带回家吧。」
「很多家长不支持孩子上学,让他们带点东西回去,也让家里人看看,上学不是白上的。」
王老师忽然压低声音,神秘兮兮地问:
「你跟老师说实话,顾天明和吴湘越,你到底喜欢哪个?」
「放心,我谁也不说。」
姜黎晚失笑。王老师一把年纪了,还像个小姑娘一样爱八卦。
「都不喜欢。」
「啊?」王老师推推老花镜,额头的皱纹都挤了出来。
她拉着姜黎晚的手,唉声叹气:
「瞧瞧我们黎晚,有学识、会刺绣、做饭又好吃,偏偏那些男人一个个情深似海……」
「落花有意,流水无情啊……」
姜黎晚抽出手,轻轻捏捏她眼角的鱼尾纹:
「好啦好啦,怎么还唱起来了?快算账吧,钱攒够了,说不定能开个希望高中呢。」
日子在嬉笑打闹中平淡而自在地流淌。
一晃眼,寒假就要到了。
在顾家做了五年家庭主妇,习惯了全年无休,突然有了近两个月的假期,她反而有点不习惯。
正琢磨寒假去哪儿走走,王老师突然跑来告诉她:
「顾天明的秘书来电话,说他出车祸了,想见你最后一面。」
「你要实在为难,就让小吴陪你走一趟?」
姜黎晚愣住了,后背一阵发冷。
顾天明很少喝酒,手下有一班司机,怎么会突然出车祸?
她想起他上次来看她时,眼底浓重的黑眼圈,忽然不确定他是否还像从前那样冷静。
虽然分开了,但毕竟一起生活了五年。
无论如何,该回去看看。
「不用了,我自己去医院,看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。」
当晚,姜黎晚踏上了返程的火车。
当初离开时,像笼中鸟破窗而出,激动又感慨;如今回来,心情却平静许多。
「走过路过不要错过,一杯奶茶让乡村孩子吃饱一天,一包烟能给山区小孩换一本书……」
盛城什么都没变,熟悉的街道,熟悉的店铺。
只有那家咖啡店,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家爱心捐赠馆。
姜黎晚心里泛起一丝自豪——不久的将来,大凉山也会像这里一样,充满繁华与希望。
走到顾家别墅门口,她停下脚步,最终收回了习惯性按密码的手,按响了门铃。
「太太回来啦!」
保姆惊喜地在围裙上擦擦手,赶紧请她进屋喝茶。
顾天明从厨房走出来,正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他身上,镀了一层淡淡的光圈。
姜黎晚上下打量他,终于确定——
他没出车祸。
顾天明见她脸色不对,快步走过来拉住她的手:
「坐了一天车,累了吧?我亲自选的茶叶,你尝尝。」
「骗你回来是我不对,但我不这么说,你肯定不会来见我。」
「我们虽然没领证,但在一起五年,总还有点情分吧?」
姜黎晚想说,你和沈筱筱花前月下的时候,怎么没想起情分?
可过去的事,再提也没意义。
「从前都是你做饭给我吃,今天让我为你做一次,行吗?」
她终究没忍心转身就走。
坐在客厅,喝了一个多小时的茶,才见顾天明满头大汗地端着几盘菜出来。
「好了。」
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骄傲。
桌上全是她爱吃的菜,保姆还端出一个蛋糕,上面有个小女孩抱着一本书,笑得鲜活。
顾天明开了一瓶酒:
「你生日我没赶回来,今天补上。黎晚,生日快乐。」
姜黎晚举杯,一饮而尽。
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尴尬的一顿生日宴。两人相对无言,最后还是她放下筷子开口:
「谢谢款待,我先走了。」
「你去哪儿?」顾天明慌忙起身追出去。
姜黎晚想了想,顾家别墅不能住,在盛城也没别的朋友,不如先去酒店凑合一晚。
「不劳顾先生操心,总之不会露宿街头。」
顾天明一听,更慌了,紧紧拉住她的手腕,任她瞪眼甩手,他就是不松。
保姆这时突然插话:
「顾总,您旗下是不是刚开了一家酒店?」
「对对,新开的,入住率不高,你去那儿住,行吗?」
不行。顾家的酒店也是顾家的,既然决定分开,就不该拖泥带水。
顾天明反应极快,顺着话继续劝:
「现在寒假,住宿紧张,你去住顾家酒店,就当照顾我生意。你放心,我绝对不打折。」
姜黎晚依旧冷冷地看着他。
顾天明搓了搓手,语气有点局促:“其实我不是故意骗你回来的……是我妈来了好几趟都没见到你,起疑了。你也知道,她身体一直不太好,我不敢让她知道我们的事。”
他顿了顿,又说:“这次就当帮我一个忙,住在顾家旗下的酒店,万一她问起来,我也好圆过去。”
话说到这份上,姜黎晚实在不好推脱。
顾母虽然对她不算好,但毕竟是个老人。她还不至于和一个长辈较劲。
“好。”
顾天明明显松了口气,伸手接过她的行李,又替她拉开车门。
她刚要上车,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突然响起。
顾母的车,毫无预兆地停在旁边。
“这么多天不回家,野哪儿去了?”
顾母推门下车,视线落在姜黎晚身上,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。
那一瞬间,大凉山的风好像又吹了回来。
姜黎晚忽然意识到:如果继续留在顾家,哪怕将来生了儿子,她最好的结局,恐怕也只是变成另一个顾母。
顾父年轻时,大概也像顾天明一样早出晚归,说不定外面也有人。
顾母在家照顾孩子、伺候公婆,熬了这么多年,终于在儿子掌权后,才稍微挺直了腰杆。
一种说不清的同情,从心底悄悄涌上来。
“出去散了散心,也好准备备孕。”
她语气软了下来,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善意。
顾母一听,脸色顿时缓和不少,连语气都轻快了:
“后天我生日,你和天明一块来。”
顾天明在母亲身后,悄悄朝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。
“这半年顾家拿了块新地皮,准备建游乐场,明天我带你去看看?”
姜黎晚摇头:“不用了,我不太喜欢游乐场。”
车很快到了酒店。
顾天明给她订的是总统套房。
姜黎晚接过房卡,语气平静:“送到了,你早点回去吧。”
她顿了顿,补充道:“我们现在的关系,独处不太合适。”
顾天明拎着行李的手僵了一下,脸上的光像是被冷水浇熄了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低声说:“好,明天我来接你。”
姜黎晚转身就走,假装没看见墙壁上倒映的那道目光。
她只心软了一瞬,就刷开房门,“哐”一声关上了。
在大凉山待了半年,重新回到城市,高科技带来的便利竟让她有点恍惚。
她自嘲地笑了笑,大概是小说看多了。
她把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,正准备洗澡休息,门铃响了。
“谁?”
“客房服务。”
是顾天明的声音。
姜黎晚忍不住笑了——霸总亲自做客房服务,这情节可以写进小说了。
打开门,顾天明抱着一套四件套走进来。
“我想起来酒店的被褥都是统一采购的,你可能睡不惯,就从家里拿了你常用的那套。”
姜黎晚确实睡不惯,也就没拒绝,看着他像服务生一样铺好床单。
“谢谢。”
“退房之后我会洗干净还你。”
见她没拒绝,顾天明像是发现了什么希望,接下来几天,变着法儿地往这儿送东西。
沙发垫、桌布、窗帘、茶杯,甚至数据线……
最后连顾家煮面用的小锅都拿来了。
“万一晚上饿了,你可以自己煮点吃的。”
看着他来来回回地跑,姜黎晚心里没有感动,只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涩。
他不是不会照顾人,也不是看不见她的习惯。
只是从前,他从来不用心。
而已。
“谢谢,下次不用送了。”
顾天明点点头,最后放下一台笔记本电脑。
“你可以玩玩游戏,或者看看电影,有什么需要就打给我。”
姜黎晚看着满屋子熟悉的旧物,沉默了。
她是没回顾家住,但顾家好像跟着她搬来了酒店。
她轻轻叹了口气。
用就用吧,反正也不是没用过。
她算了算这半年支教的工资和直播收入,数目居然挺可观。
照这个速度,说不定真能靠自己建一所心目中的学校。
她有点兴奋,打开电脑,打算在年前多开几场直播。
也许是放寒假,直播间人越来越多。
有人问:“老师这么漂亮又有学问,为什么去那么偏的地方支教呀?”
有人跟着说:“听说那里连自来水都没有。”
姜黎晚想了想,决定实话实说:
“因为老师的梦想就是教书育人。但我蹉跎了五年,城里的学校早就没我的位置了。”
“不过到了山区才发现,虽然条件苦,但也有不一样的乐趣。”
屏幕上飘过一片“加油”“支持老师”“老师真有觉悟”。
姜黎晚看着,心里暖暖的。
这些孩子还小,还没经历过社会的残酷,也没受过感情的伤。
他们的信仰还写在书本里,干净又稚嫩。
等他们慢慢长大,会遇到更多挑战和困难。
心态也会变——也许得过且过,也许躺平任嘲。
然后有一天,突然大彻大悟,改头换面。
也许每个人都要经历这样的成长,才能长成参天大树。
闲下来时,姜黎晚想起顾母的生日邀请。
以前她和顾天明是夫妻,礼物准备一份就行。但现在两人没什么关系了……
她觉得自己该单独备一份礼。
没想到一出门,就撞见顾天明。
他手里拎着一个大礼盒,眼下泛着青黑,像是又熬了夜。
睫毛上还沾着冰花,鼻尖冻得通红,像是在外面站了很久。
他走近她,压低声音,像在邀功:
“有惊喜给你。”
姜黎晚不敢指望什么惊喜。
她避开顾天明伸过来的手,和他保持距离,一前一后地走。
这样体贴的顾天明,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。
如果一年前他能这样对她,她想,自己大概不会下定决心去支教。
但现在,再温柔的目光,在她眼里也像蚊子血、白米粒,毫无意义。
在他身边被无视了五年,已经够久了。
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。
他喜欢沈筱筱还是别人,都和她无关。
“少爷和少太太回来啦!”
老宅的仆人惊喜地喊道。
顾母闻声瞥了一眼,示意他们进门。
“黎晚坐,我让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清蒸鲈鱼。”
姜黎晚心里咯噔一下。
她隐约觉得,顾天明那个“善意的谎言”,恐怕早就被顾母看穿了。
结婚五年,她一直没怀孕,每次来老宅,顾母都没给过好脸色。
偶尔还会骂几句难听的。
现在这么客气,只有一个可能——顾母不再需要她生孩子了。
菜陆续上桌。
顾天明默默把她爱吃的几道菜挪到她面前。
姜黎晚小声说了句“谢谢”。
顾天明把食指抵在唇上,做了个“嘘”的手势。
那晚的菜格外丰盛:八珍鱼肚羹、蟹黄炒桂花鱼翅、瑶柱扒仙菇……
顾母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菜。
姜黎晚越吃越不对劲,几次给顾天明使眼色,他却像没看懂似的。
她索性不再多想,打算吃完找个借口早点走,明天一早就搬出酒店。
可顾天明却说:“有惊喜,一会儿带你去看看。”
她刚想说“不用”,一个甜腻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:
“天明,伯母,你们看我拍的照片好不好看?”
姜黎晚回头,看见一个穿粉色呢子裙、挺着大肚子的女人。
她长发披肩,一只手拿着手机,另一只手握着一支金灿灿的钻石钢笔。
不是别人,正是沈筱筱。
“姜小姐也来了?”
沈筱筱像是刚发现她,扶着腰打招呼。
“来这儿就像自己家一样,别客气,多吃点。”
姜黎晚微微蹙眉。
那肚子已经显怀,至少五六个月了。
算算时间,正好是顾天明不停捐款的那段日子。
她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。
沈筱筱一愣,以为是在笑她,眼圈顿时红了,求助似的看向顾天明。
顾天明脸色沉了下来:“怀孕了就好好在家待着,把钢笔给我。”
沈筱筱委屈地嘟起嘴,拉过顾天明的手,把钢笔塞进他手心,还贴心地帮他合上手指。
动作熟练得像做过无数遍。
“好啦,我就是看着好看,拿来拍个照。”
“看你气的,都不帅了。”
姜黎晚看着两人你来我往,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,只觉得无聊。
倒是顾母开口了:
“怀孕了别站着,快过来坐,你肚子里的孩子可金贵着呢。”
沈筱筱温柔一笑,乖巧地坐到顾母身边。
“我刚才在外面走了走,这会儿肚子老是抽抽,想和天明借辆车去医院。”
提到孩子,顾天明神色软了下来。
沈筱筱目光在顾天明和姜黎晚之间转了转,捂着肚子起身:
“不方便也没关系,我打车也是一样的。”
顾天明猛地站起来,“不行,你肚子都这么大了,打车多不方便。”
他说着就抓起车钥匙,小心扶着沈筱筱往外走。
姜黎晚心里那点嘲讽更压不住了。
不管前几天他怎么低声下气,只要小青梅一出现,什么都变了。
还好她早就铁了心,没被他那阵突如其来的温柔给糊弄过去。
这饭是吃不下去了。
姜黎晚放下筷子,轻声说:“我吃饱了,您慢用。”
“等等。”
顾母笑得温和,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。
“你和天明的事,我其实早就看出来了,天明还想瞒着我。”
姜黎晚也猜到了。
“抱歉,没提前跟您说一声。”
顾母摆摆手,“他和筱筱从小一块长大,又是彼此的初恋,谈得来也正常。现在筱筱怀了孕,你结婚五年都没动静,这也不能全怪天明。”
这些话从前像针一样扎人,现在姜黎晚听来,只觉得像猫叫狗吠,不痛不痒。
“您放心,我不怪他。”
“今天叫我来,不就是想让我别缠着顾天明吗?我保证,就算全世界男人都死绝了,我也不会多看他一眼。”
她说完就起身往外走,正好撞见顾天明的车从车库开出来。
她装作没看见,转身朝反方向走。
沈筱筱却来劲了,摇下车窗喊她:“姜女士,你去哪儿?我们送你吧。”
姜黎晚没心思陪她玩这种明晃晃的雌竞把戏。
这半年在大凉山,她算是看明白了——人越缺什么,就越爱炫耀什么。
沈筱筱当初放弃顾天明远嫁,结果遇人不淑,结婚没几天丈夫飙车出车祸,公婆骂她是灾星,把她赶出家门。
现在她把顾天明当成救命稻草,恨不得时时刻刻攥在手心。
“沈筱筱,我和顾天明已经分手了,你们两口子去产检,我跟去不合适。”
“还有,怀孕的人最好别烫头发。”
她说完,一眼都没看顾天明,继续往前走。
身后传来一声娇呼。
“姜小姐是不是生我气了?天明,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?”
“要不我们去跟她解释一下吧,我没事的,你先去陪姜小姐。”
教科书般的茶言茶语。
姜黎晚忍不住笑了。
还以为顾天明这种大总裁品味有多超凡,原来也不过如此。
没想到顾天明还真听话,追了上来。
“黎晚。”
姜黎晚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车,又望望站在路边一脸不甘的沈筱筱,一时有点懵。
“你不是送她去医院吗?”
“我让秘书来接她,我送你。”
他说着就拉住姜黎晚的手,不由分说把她往车里带。
姜黎晚无语。
更无语的是,顾天明没送她回酒店,而是把她带到一家文具商场。
“这是顾氏旗下新开的商场,什么文具都有,你看看需要什么。”
姜黎晚不咸不淡地点点头。
多说无益,不如赶紧买完走人。
她一家一家地逛,挑了些实惠的本子、笔和字帖,买了一大袋。
不少店家以为她是来进货的,热情地递名片,说可以送货上门。
顾天明习惯性地伸手去接,却被对方白了一眼。
有直爽的店员小声嘀咕:“长得挺帅,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,老板买东西也不知道帮忙拎包。”
顾天明耳根有点红,伸手去接姜黎晚手里的袋子,“太重了,我来拿。”
姜黎晚语气很淡:“不用。”
这句话让她莫名有种“上位者”的爽快。
果然,经济独立才是女人最大的底气,网络小说没骗人。
逛了一会儿,姜黎晚在中厅休息区坐下。
没过多久,顾天明挨着她坐下,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。
“送你的。”
姜黎晚低头一看,是沈筱筱之前拿着的那支金笔。
“这是我专门为你定制的,筱筱只是拿着拍了照,没打开,笔还是新的。”
当老师确实需要一支好写的钢笔。
姜黎晚笑了笑,把笔推回去。
“太贵重了,谢谢,但我不能收。”
顾天明抓住她的手,执意要把笔塞给她。
“我不明白,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?”
姜黎晚抽回手,看着他的眼睛,慢慢说:
“走到今天,是你选的。”
“五年了,你从没提过领证。你心安理得享受我的付出,却对你妈指责我视而不见。”
“如果你不懂女人也就算了,可你明明什么都懂——你知道女人不能没有事业,知道女性在社会上打拼更不容易,可你还是把我困在家里,去为别人遮风挡雨。”
顾天明瞳孔一缩,嘴唇微微发抖。
“就因为这些事?”
姜黎晚看着他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,心里冷笑。
到现在,他还觉得这些都是小事。
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对沈筱筱百般呵护,亲耳听到他那些关于女性工作的言论,她或许也会觉得,这都不算事。
可没有对比,就没有伤害。
两相比较,她不得不撕开那层幸福的假象,看清真相——
这个男人,这个她曾视若生命的男人,根本不在乎她。
他不过是既贪图贤妻的实惠,又放不下小青梅的旧情。
想到这,姜黎晚忽然觉得,他有点配不上自己。
“话说完了,没事我就先走了。”
“不行!”
顾天明拦在她面前,“你说的这些问题,我都可以改。”
“我们现在就去领证。”
“我会跟我妈沟通,让她尽量少出现在你面前。”
“我也可以减少和沈筱筱接触,只让秘书给她必要的帮助。”
他说得又快又急,脸色焦虑。
哪怕姜黎晚早已对他失望,还是从他脸上看到了难得的认真。
认真到她几乎能听见他心碎的声音。
这声音她太熟悉了,熟悉到她很快就能从中抽离出来。
男人,尤其是顾天明这种男人,他们说的话是有“时效”的。
说爱的时候,是真的爱。
开小差的时候,也是真想开小差。
和品德无关,和习惯有关。
“如果今天是我呢?”
“如果是我对别的男人嘘寒问暖,是我纵容身边人对你大呼小叫,你能保证你会愿意跟我重新开始吗?”
顾天明愣住了。
姜黎晚没等他的回答,只轻声说:
“给彼此留点最后的体面吧,别闹得太难看。”
顾天明还在想她那句“如果是我呢”,突然听到“体面”两个字,心口猛地一疼。
等他回过神,姜黎晚已经走出好几步。
他顾不上面子了,几步追上去,声音嘶哑:
“姜黎晚,我没出轨,没犯原则性错误,你不能这样对我!”
“就算要分手,也得我同意!”
喧闹的商场瞬间安静下来。
活了二十多年,姜黎晚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什么叫“社死”。
她不敢回头,加快脚步往前走,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、越来越急。
她几乎想跑起来。
就在这时,“哐当”一声巨响,四周惊叫四起。
姜黎晚感觉有液体溅到自己身上。
回头一看,画面仿佛定格,一切像慢动作——
顾天明被一块掉落的广告牌砸中,缓缓倒下,血汩汩地涌出,很快积成一大滩。
“天明!”
姜黎晚大喊一声,扑到他身边,嘶声喊:“快叫救护车!”
手术室的灯亮了整整十个小时,顾天明被推了出来。
“还好没伤到要害,已经脱离危险了。”
“等病人醒了再观察看看。”
姜黎晚点点头,等到顾母赶来,她简单交代了医生的嘱咐,就匆匆离开医院。
刚走出大门,才发现手机落在病房了。
她只好折返回去拿,刚到门口,就听见里面有人低声抽泣。
顾天明不知什么时候醒了,声音虚弱:
“你还怀着孕,回去休息吧。”
“没事的天明,医院的饭不好吃,你想吃什么,我做好了送来。”
男人和女人的对话从门缝里传出来。
姜黎晚觉得自己不该进去。
她想走,可手机没拿,正犹豫,里面的声音又传出来:
“不用,你照顾好自己就行。”
“天明,我们之间不用分那么清。”
“还是分清楚好。筱筱,我们分手很多年了,再这样亲密不合适。你工作也稳定了,以后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。”
这是姜黎晚第一次听顾天明这么干脆地撵人。
沈筱筱的声音带着委屈:
“天明,你是在怪我吗?是因为我动了那支笔,姜黎晚生气了对不对?我可以去道歉……”
“不是。我只是觉得,你当初既然没选我,现在也该保持距离。”
顾天明声音虚弱,语气却不容反驳。
病房里传来女人压抑的哭声。
顾天明神色没什么波动,连一句“让秘书送你”都没说。
过了一会儿,病房里传来几声轻咳,顾天明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被分手五年后,前男友哭着说这是报应
沈筱筱捂着肚子从病房冲出来,眼泪糊了满脸。
她抬头看见站在走廊里的姜黎晚,肩膀一缩,像只斗败的蛐蛐,眼神灰扑扑地垂了下去。
顾天明听见动静侧过头,眼睛倏地亮了:「黎晚,你是来照顾我的吗?」
姜黎晚捏了捏衣角,没好意思说只是回来拿落下的手机。
「你好好养着,医生说没大事,最多两个月就能好。」
顾天明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下来,他哽咽着:「被砸的那一瞬间,我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说——这是报应,是我对你太凉薄的报应。」
他哭得肩膀发抖,姜黎晚叹了口气,抽了张纸巾递过去。
他一把抓住她的手:「你能来照顾我吗?」
她想也没想就摇头。
「就一天,行不行?」他声音低得像在乞求。
「我们已经没关系了。」
顾天明脸色苍白,深吸一口气:「我知道你介意沈筱筱,我和她已经划清界限了。」
「就算你要分手,也该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,这才公平。」
姜黎晚心里冷笑——界限能划清,那孩子呢?也能一笔勾销吗?
可她懒得问。他和谁在一起、和谁分开,早就与她无关。
她最终没答应照顾他,却不得不答应偶尔来看看。
顾天明恢复得很快,半个月后决定回别墅休养。
「黎晚,谢谢你还能来看我。」他声音很轻,「别墅密码你知道,那里永远是你家。」
从医院出来,车却停在了一家爱心捐赠馆门口。
老板一见顾天明就熟络地招呼:「顾总,又来捐钱啊?」
姜黎晚盯着老板看了半天,总觉得眼熟。
顾天明轻声说:「这就是我们当初相亲的咖啡馆,现在改成希望学校捐赠馆了,是不是缘分?」
「缘分……」姜黎晚喃喃重复。
五年前在这家咖啡馆,她曾笃信这是上天送来的眷顾。如今才明白,命运或许另有安排。
顾天明捐完钱回到车上,伸手打开副驾前的储物箱。
「这些都是沈筱筱落在我车里的,我会让秘书还回去。我说了要划清界限,就一定做到。」
箱子里零零散散:口红、遮瑕、眉笔、还有一张……孕检报告。
姜黎晚指尖一顿,把报告抽了出来。
顾天明猛地抢回去塞进箱子,「啪」一声合上盖子。
他眼神闪躲,像被人踩了尾巴。
「你紧张什么?这报告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?」姜黎晚故意问。
他张嘴想解释,她却抬手打断:「不用说了,我懂。」
顾天明把箱子放到后座,转身正色道:「不是不给你看,这是别人的隐私,你不该随便翻。」
姜黎晚几乎要笑出声。
「你说这只是沈筱筱的东西,不是你的?」
「当然不是我的!」他一脸无辜。
姜黎晚看着这张曾深爱五年的脸,第一次觉得他陌生得可怕。对她吝啬付出,对沈筱筱连孩子都不敢认。
她指尖掐进手心,才忍住没抬手给他一巴掌。
「你辜负我就算了,现在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,你还算人吗?」
顾天明愣在原地,满脸震惊:「什么我的孩子?你……有孩子了?」
「我说沈筱筱!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?」
「你妈亲口对我说,她现在有了身孕,叫我别怪你。」
顾天明像被冻住一样,半晌才哑着嗓子问:「我妈真这么说的?」
姜黎晚扭过头看向窗外,不再说话。
一路沉默。直到分别时,顾天明才郑重开口:
「沈筱筱的孩子不是我的。至于我妈为什么那样说,我一定会问清楚。」
姜黎晚扯了扯嘴角:「随你。」
当晚她就收拾好行李,准备搬出顾氏酒店。
她正盘算着租个房子落脚,王老师突然来了盛城。
火车站出口,王老师一把抱住她:「惊不惊喜!」
明明离开不到一个月,姜黎晚却眼眶发酸。
「老师怎么来了?」
「跟吴湘越一起来的,想在这边给孩子们搞夏令营冬令营,让他们见见世面。」
姜黎晚左右张望,没见到吴湘越的人影。
王老师轻轻拍她:「人家一片真心,你非要说什么姐弟,这下好了,他听说你要来,早早躲开了。」
姜黎晚一愣——她刚才还打电话问吴湘越租房的事,他语气明明很正常。
正想着,脑袋又被敲了一下:「骗你的!我让他帮我租房子去了。」
「您也要租房子?」
这不巧了嘛。
两人走进一家小面馆,王老师掏出一罐咸菜:「尝尝,用你种的那几根黄瓜腌的。要是不好吃,就是你种得不好,不是我腌得不好。」
姜黎晚笑着夹了一筷。就着咸菜,两碗牛肉面很快见底,咸菜罐却先空了。
她举着罐子往面汤里倒,眯眼往瓶底瞧。
「别看了,下次再给你做。」王老师笑道。
店门「呼啦」一声被推开,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影闯进来。
「王老师,黎晚。」
是吴湘越。他一身灰尘,像刚从工地爬出来。
王老师嘴里的面条掉回碗里。姜黎晚不忍直视:「你这是去西天取经了?」
吴湘越灌了半杯水,喘着气得意道:「房子搞定了!」
等喘匀了气,三人站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平层里。
窗外是冬日的枯枝,屋里却暖意融融,阳台上十几盆花开得正盛。
「好漂亮啊……」姜黎晚轻声感叹。
王老师看着她笑,却察觉她眉间藏着心事。再瞥一眼吴湘越,那孩子的眼神压根没离开过姜黎晚。
她忍不住开口:「黎晚,你之前说也要租房,是出什么事了吗?」
姜黎晚低下头,手指绞着衣角,没说话。
「这儿没外人,有什么难处就跟老师说,我和湘越能帮一定帮。」
吴湘越在一旁猛点头。
姜黎晚摇摇头:「没什么,就是和前男友……有些纠葛,现在分手了。」
这话说了等于没说。
王老师皱眉:「什么纠葛?他欺负你了?你跟老师说,我一把年纪不怕事,替你讨个公道!」
姜黎晚赶紧摆手:「没有没有!就是他前阵住院,我去看他,想起些不愉快的事。现在都过去了。」
王老师松了口气:「你这孩子,以后有事得跟我说,我好歹多活几十年。」
「知道啦!」姜黎晚双手合十,笑得乖巧。
吴湘越坐在一旁,脸色沉沉的。
刚才姜黎晚提到「前男友」时,眼神明明那么难过。
他攥紧拳头——这么好的姑娘,怎么会有人舍得伤害她?
姜黎晚怕王老师再追问,赶紧起身在屋里转悠,东摸摸西看看,假装认真地评价:
「东西朝向,好房子。这租金不便宜吧?」
吴湘越一愣,挠挠头,不好意思地笑了:
「不要钱。」
“不要钱?”
姜黎晚和王老师几乎同时脱口而出。
“这房子是我爸妈给我准备的婚房,装好之后一直空着。现在黎晚来了,正好……”
“你们一来,这屋子总算有点人味儿了。”
姜黎晚连忙摆手,“这怎么好意思,房租我一定得给。”
吴湘越却执意不收。
“空着也是空着。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,就帮我绣一副护膝吧。我妈关节炎,一到冬天腿就疼。”
姜黎晚推辞不过,只好点头。心里却盘算着,一副护膝哪抵得上房租,还得再准备点别的表示心意。
……
这一年春节,是姜黎晚、王老师和吴湘越三个人一起过的。
姜黎晚自告奋勇把两人推出厨房,说要露一手。
她已经大半年没做过复杂的菜了,动作有点生疏。
菜端上桌时,吴湘越瞪大了眼睛。
“黎晚,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?”
“这手艺,比五星级酒店还强。”
姜黎晚轻轻一笑。
“哪有那么夸张,就是些家常菜,你们将就吃。”
王老师埋头吃得满嘴油光,顾不上接话。
饭后,姜黎晚切了水果,问起冬令营的安排。
“来回一趟,光路费就不少钱吧。”
王老师揉着肚子,“你不懂,那些孩子从没出过大山,以为世界就眼前那么大。”
“不带他们出来看看,他们很容易就被父母说动了,尤其是女孩子。”
“钱的事,我有数。”
姜黎晚点点头。王老师办事,她一向放心。
三天后,希望学校的第一批冬令营学生——三个小学生,到了盛城。
孩子们一见到姜黎晚,就争先恐后扑进她怀里。
“姜老师……”
“姜老师,我们好想你……”
“张娟、王武,过了个年,精神多了。”
姜黎晚见到他们,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。
她轻轻捏了捏另一个矮个子小女孩的脸,“李小兰也长高啦。”
李小兰只是笑,搓着手不知该做什么。
姜黎晚心里微微一沉。
李小兰出生时被奶奶扔进水缸,要不是王老师路过,她早就没命了。
可新生儿呛了水,心肺留下了永久损伤,导致她现在长得还不如小一岁的张娟结实。
吴湘越不知从哪弄来一辆加长林肯,招呼大家上车。
李小兰挨着姜黎晚坐下,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,塞到她手里。
姜黎晚惊讶,“你什么时候学会刺绣了?”
前排的王老师轻笑一声。
“村里开了个工厂,管吃管住还教技术,但只收识字或上学的孩子。”
“不少学生寒假没回家,都去那儿了。”
姜黎晚蹙眉,用童工是违法的。
李小兰轻轻拉她的袖子,声音细若蚊吟:
“我们不干活。”
不干活,还发钱,工厂名义上是让学生利用寒假学点手艺。
王武学修车,张娟学计算机,李小兰学的是姜黎晚擅长的刺绣。
王老师又说这工厂怪得很。
建了厂却不生产,只收学徒。这么多人,光吃穿用度就是一大笔开销,冬天还开着空调。
据说学生学成后如果找不到工作,工厂还负责安排。
说到这里,王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姜黎晚一眼。
“你说,对咱们学校这么上心,又有这么大手笔的,能是谁呢?”
还能是谁。
姜黎晚避开她的目光,转头看向窗外。
她想起刚回盛城时,顾天明问她以后的打算。
“总不能当一辈子支教老师吧。”
姜黎晚反问,“一辈子怎么了?王老师也干了一辈子,国家还给她发奖状呢。”
“我现在就想多学点东西,多攒点钱,将来也办一所希望学校,不只教文化课,也教技能。”
顾天明沉默了一会儿,才说:“那也好。”
姜黎晚只当是客套。顾天明虽是总裁,涉足各行各业,却从没碰过教育。
她没想到,自己随口几句话,竟被他认真听了进去。
其实姜黎晚心里明白。
在大山里,出一个大学生就像鸡窝里飞出金凤凰。
可在城市,大学生遍地都是。
真正的竞争,从大学毕业才开始。
要想让那些孩子真正立足社会、回馈社会,前面的路还很长。
姜黎晚吸了吸鼻子。
顾天明的用心,她不是感觉不到。
光是看孩子们现在的精神面貌,就知道他那工厂办得有多认真。
但要说因为这份感激,就让她忘记那五年的冷落,也不可能。
爱像玫瑰花,需要阳光。
一朵被扔在地下室五年的玫瑰,是开不出花园里的光彩的。
就算有人打开地下室,捡起那朵玫瑰,把它珍重地放在最昂贵的架子上。
可枯萎了就是枯萎了,再也活不过来。
从她决定离开的那天起,她和顾天明就回不去了。
人生就是这么奇怪。
她离开了顾天明,却意外为希望学校带来捐款,也帮了孩子们。
姜黎晚想,以后的日子,会越来越好的。
三个孩子的到来,让空荡的大平层一下子有了生气。
屋里充满欢声笑语,热闹极了。
孩子们自觉地包揽了所有家务:王武扫地拖地,张娟做饭,李小兰擦桌子摆凳子。
每次姜黎晚他们一进门,三个小萝卜头就从四面八方跑过来,拉着大人坐到餐桌旁,叽叽喳喳说着他们觉得新鲜的事。
姜黎晚心里泛起一种养孩子的幸福感。
也许这就是她未来的生活——找个普通人,生个普通的孩子,热热闹闹地过着平凡安宁的日子。
很快,冬令营的第一站定了:盛城大学。
王老师嘿嘿一笑,说出理由:
“大学校园参观不要钱!”
也只有大学校园不要钱。
姜黎晚准备了吃的用的,带着孩子们出发。
盛城大学在郊区,占地极广。
巍峨的大门进去,脚下是干净整齐的石板路,面前是高耸的教学楼,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梧桐树。
连空气里都飘着书卷气。
越往里走,文化氛围越浓。
图书馆、文艺馆、学生实践室,一应俱全。
校园里还有亭台楼阁、小桥流水,结冰的河面反射着阳光,照在孩子们好奇的脸上。
这样的景象,是几个孩子从未见过的宏伟。
姜黎晚想,等攒够了钱,她也要盖一所这样的学校。
白天上课,晚上组织活动,偶尔放电影。要是钱够,就请几位有名的老先生来讲课。
走着走着,她忽然瞥见一辆熟悉的车。
她本想绕开,却被王老师拉住,“走,我们去谢谢校长。”
姜黎晚毕竟做过几年豪门太太,礼数还是懂的。
她客气地走进校长办公室,向校长道谢。
“孩子们能有机会走进大学,多亏您帮忙。”
校长摆摆手,很好说话。
“姜老师这么年轻漂亮,却愿意去支教,才真让人佩服。”
姜黎晚谦虚地摇头。
两人聊得投机,校长说:“就让孩子们在食堂吃个便饭吧,也让他们体验体验。”
已经开放了校园,再占便宜就不好意思了。
姜黎晚赶紧说:“太麻烦您了,如果方便,我借食堂做点简单的就好。”
校长乐呵呵地答应了。
食堂后厨有三个教室那么大,寒假期间空荡荡的,只有一个人在切菜。
姜黎晚定睛一看。
顾天明!
“你怎么在这?”
顾天明搬了个凳子给她,示意她坐下,“我比你们来得早。”
姜黎晚显然不是问这个。
她干脆避开他,选了另一个灶台。
可她走到哪,顾天明就跟到哪。
“这么多灶台,你换一个。”
顾天明耍赖,“校长允许的,你能用,我也能用。”
姜黎晚无语,自己走到角落一个没人用的燃气灶旁。
一抬头,旁边站的还是顾天明。
她正要开口,顾天明忽然拉住她,把她按在座位上。
“你坐着看就行。”
他熟练地打蛋、和面、加水,没多久,一碗香喷喷的素面做好了。
他没跟姜黎晚说话,径直端给孩子们。
王武连连摆手,“不不,我们不饿。”
顾天明却说:“这是你们姜老师做的,不要钱,吃吧。”
王武他们不信,睁大眼睛往厨房看。
“我们要等老师一起。”
顾天明又快手做了几道小菜,再三劝说,孩子们才拿起筷子。
“叔叔,您做的饭真好吃。”
姜黎晚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他下厨。面香飘过来,她站在厨房门口,愣了一会儿。
几个孩子埋头吃得呼噜呼噜响。顾天明盛了一碗,推到她面前。
“以前总觉得,做饭是女人的事。”
他声音不高,“你走之后,我想了很多。”
“你是我妻子,我不该把你圈在家里。你应该有自己的事业,像别的独立女性一样。”
“结了婚,也能独当一面。”
姜黎晚没接那碗面,只轻轻说:“工作不是评判独立的唯一标准。”
孩子们还在吸溜面条。有人来叫姜黎晚,说是校长找。
校长笑眯眯地给他俩倒茶。姜黎晚赶紧伸手去接,顾天明也正好抬手。两人的动作,几乎同步。
那一瞬,像从没分开,又像隔了二十年。
白炽灯下,两只手,一白一古铜,影子叠在一起,暖意无声蔓延。
她找了个借口,说孩子需要照看,匆匆要走。
校长却把她单独叫到一旁,塞来一张支票。
“盛城大学给山区学校的一点心意,钱不多,算是教育支援。”
“以后有需要,随时开口。”
姜黎晚怔住,“是不是顾天明……”
校长摆摆手。
“我和天明是有交情,也是他托我答应你们的请求。”
“但今天见到你,我才明白,你对教育的热忱,让那些小情小爱,都显得渺小了。”
回程路上,王老师眼神在姜黎晚和顾天明之间转了几圈,突然做了个决定。
“顾总,麻烦您送送姜老师,我带孩子们去前面买点东西。”
姜黎晚还没反应过来,就已经坐进了顾天明的车。
两人并排坐在后座,谁也没说话。
车开了一段,顾天明才递来一张纸。是医院的产检单,显示沈筱筱的孩子已经七个月。
“那天我说,会给你一个交代。”
他声音低沉,“这就是证据。”
“她回盛城七个月,孩子也是七个月。不是我的。”
“至于我母亲说的那些……”
他苦笑了一下,“她和你一样,以为孩子是我的,才故意叫你去老宅吃饭。我替她向你道歉。”
“是我优柔寡断,让你受委屈了。”
这算是他给她的交代。
姜黎晚侧过头,看着这个同床共枕五年的男人,心里静得出奇。
她曾经无数次想象,如果他没有背叛,她会不会原谅。
现在真相大白,她却发现,自己早已不在意了。
“别这么说,是我误会了你,该我道歉。”
顾天明一愣,眼底全是震动。
“就这样?”
他声音低下来,带着不甘:“除了道歉,没别的想对我说?”
姜黎晚懂他的意思。他查清一切,拿出证据,做了这么多,哪怕铁石心肠,也该软了。
可她回不去了。
她也想过回头之后的生活——领证,做真夫妻,生孩子,也许继续做慈善。可无论走到哪,别人只会喊她“顾太太”。
这种恐惧,她不知怎么向他解释。
沉默很久,她才开口:
“人家都说,好马不吃回头草。我也想当一回好马,不想做被圈养的兔子。”
顾天明睫毛颤了颤,眉眼垂下来,全是落寞。
他看着身边的女人。曾经无数个深夜,他醒来,总有人紧紧搂着他。
他以为只要他回头,她永远会在原地。
直到她离开,他才发现,她也有自己的世界,有他触不到的境界。
而他,再也遇不到第二个,像她那样爱过他的人。
顾天明怎么想,姜黎晚没空猜。
冬令营草草结束,她带着孩子们回大凉山。
新学期开始。
吴湘越一扫之前被逼叫“黎晚姐”的挫败,又一口一个“黎晚”。他兴奋地告诉她,找到了盛城一所小学,愿意和希望学校结对合作。
姜黎晚笑着看他:“还有呢?”
吴湘越挠挠头,有点不好意思:“你都猜到了?”
只要不瞎,都看得出来。咖啡馆,大平层,加长林肯。
“所以你真是吴家的小公子?”
他连连摆手:“什么小公子,太封建了。家业是大哥在管,我就一点点股份。”
说完又紧张地问:“你不会因为这个不理我吧?”
姜黎晚叹气:“你啊!”
“之前那些捐款,也是你做的?”
吴湘越眼睛睁大:“你怎么知道?”
第一个三十万是顾天明捐的,但从第二个十万开始,都是吴湘越的手笔。
他挠着头解释:“我看有人用你的名义捐,反正我也要捐,就顺水推舟……”
姜黎晚被他这脑回路惊到,手指点着他胸口:“捐款单上有账号啊!”
“那你怎么知道账号是我的?”
她笑得有点狡黠:“因为我那封劝别捐款的信,根本没寄出去。”
那天去邮局,下雨,工作人员下班了。信拿回来,后来一忙,就忘了。
信没寄,捐款却停了。知道她写信的,只有王老师和吴湘越。
吴湘越脸越来越红,最后破罐破摔,坐到她身边,大胆握住她的手。
“那时候我以为,多捐点能让你高兴点。”
“黎晚,五年前我还没毕业,在我家咖啡厅帮忙,第一眼就看见你。”
“你那么明亮,又温柔。我当时就想,要是能和你这样的人过一辈子,一定特别快乐。”
“可等我毕业,你已经嫁人了。”
他轻轻摩挲她的手指:“但你手上没戴戒指,我猜你过得并不幸福。”
“所以……能不能给我个机会,让我正大光明地追你?”
姜黎晚把手抽出来,背对他:“可我比你大……”
“我不在乎!”
他声音坚定,一字一句:“我会做咖啡,你会刺绣,我们有共同的教育理想,算志同道合。”
“你单身,我也单身。我追一个有共同梦想的单身女性,合情合理。”
姜黎晚被他这强词夺理的劲儿逗笑了。
相处这么久,她才发现,他幼稚里还带着点成熟,怪可爱的。
吴湘越也跟着嘿嘿笑:“你笑了,就是答应了!”
不等她回答,他丢下一句“明早我给你做早饭”,一溜烟跑了。
姜黎晚看着那欢脱的背影,忽然觉得,自己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。
既然决定重新开始,那就一切都重新开始——事业,生活,感情……
也许吴湘越说得对,一段糟糕的婚姻不代表什么。人生路还长,明天依旧明亮。
她望向远处。隆冬将尽,春日未至,看似一片萧条,实则万物新生。
姜黎晚想,也许她的人生,现在才真正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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